一刀嘉

三刀不宜一刀嘉

 

【笛方】镜花缘·其四

导读:杀人凶手的无罪辩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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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08 折杨柳

  笛飞声收走了莲花楼仅剩的另一枚镜子,方多病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自己的脸。

  没有了镜子,梳头时只好让他人代劳。

  笛飞声一手拢住他的头发,一手拿着梳子细细将几缕碎发梳平。他的头发比笛飞声想象中的更硬,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光泽,掺了些难以分辨的、枯黄的杂色。

  笛飞声不太在意外表,平日只要整洁舒适为上,真到了要紧的时候,哪怕衣衫褴褛、满身血污,也没多大要紧。

  但他却仔细地给方多病梳头发。

  笛飞声手里拿着一把木梳,从前往后,细细地梳理他的头发,他的右手将散发拧成发束,再用左手将拧紧的头发缠好,用玉簪固定住。

  其实笛飞声从来没有为别人梳过头发,他的手法倒利落,只是那根玉簪固定得有点歪。方多病看不清自己的头发到底被摆弄成什么模样,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,笑道:“你梳得还不错。”

  笛飞声不动声色,悄悄替他正了正簪子,才应下这个夸奖。方多病背对着他坐着,轻轻地往后靠,一直靠进他的怀里。笛飞声将手掌贴住他的额头,低声道:“还有一点烫。”

  那天之后,方多病就开始发高烧,一连几日昏睡不醒,直到今天才退了热,醒转过来。笛飞声本想让他好好躺着,可等到晚上,他却说自己躺得骨头都僵了,说什么都要起床走一走。

  方多病不信,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,“不烫呀,是你的手太冷吧。”

  “天气凉了,不要出去了,我给你在屋里笼盆火好不好,你不是想吃煨红薯吗?”

  虽然这个提议足够诱人,可方多病还是摇摇头,“老待在屋里,怪闷的。”

  此时正是秋末,窗外已经起了北风,笛飞声听着风声,道:“你上次的话本还没有看完,你还是……”

  他话说一半,却收了声。那本没有读完的话本还打开着,倒扣在书架上,可方多病近来时常眼睛疼,渐渐看不清东西,连日常起居也成了难题,更不用提读书二字。

  笛飞声想到这里,只好改口应了下来,“好吧,不过要把那件织锦的斗篷披上,你不能吹风。”

  “我知道,”方多病笑着站起来,他的视线模模糊糊,但不至于失明,借着明亮的烛火,还能勉强将屋里的陈设看清。他走到角落里,翻箱倒柜起来,边找边说:“我吹笛子给你听好不好,我有一支玉笛,是一位大师所制,做得极漂亮,声音也清扬。”

  笛飞声顺着他的话接道:“原来你还藏了这么好的东西么?”

  “我可藏了不少好东西,”方多病直起身,转头朝他笑道,“你猜猜看,我把兔子灯藏在哪儿了?”

  笛飞声摇摇头,“我猜不着。”

  方多病得意一笑,“那是我的东西了,我不告诉你。”

  他偶尔的一点小任性并不讨人厌,笛飞声面上浮现出一点迁就的浅笑,走过去,问道:“要我帮你找么?”

  方多病摇摇头,他的手伸进箱子最底下摸索,他不大看得清,仅凭着手上的触感一点点寻找那根玉笛。他蓦地触摸到一点触手冰凉的材质,便欣喜地把它抓在手中。

  “你瞧瞧,怎么样?”方多病扬了扬手里的笛子。

  被他握在手中的玉笛只有半截——正是当初他与李莲花决裂时折断的那一支。

  笛飞声望向方多病的眼睛,那双盛满鲜艳的、如叶脉一般纹路的眼睛,它们好像正在望着自己,又好像透过自己,望向另外一个人。

  “确实很漂亮,”他轻轻地说。

  笛飞声把斗篷披在他身上,方多病迫不及待地牵着他的手往屋外走。

  夜深了,今夜晴朗,虽然比不上中秋,星与月倒也十分明亮。

  虽然尚未病愈,身上又加了斗篷的重量,但以方多病的轻功,跃上屋顶并不是什么难事。

  他坐在屋脊上,笛飞声站在下面,抬头望他,方多病从斗篷里伸出一只手,朝他招了招。

  笛飞声功力深厚,身法轻盈如风,足尖轻轻一点,就稳稳地落在他身旁。

  方多病将头歪在他的肩膀上,把那根只剩半截的笛子放在唇边,轻轻地吹出一曲悠扬的调子。

  这首曲子婉转清越,笛飞声坐在一旁默不作声,只是安静地听着耳边呼啸的北风,分外萧索。

  虽然很久没有吹过笛子,刚开始还生疏,但方多病渐渐找回了从前的感觉,待到一曲毕,便得意地对着笛飞声炫耀道:“你听着,我吹得是不是和从前一样好听?”

  “好听,”笛飞声低声道。

  “你知不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?”方多病又问。

  笛飞声不通音律,只是摇摇头。

  “你不知道?那我告诉你吧,它叫《折杨柳》。”

  “嗯,我记住了,”笛飞声点头,又称赞道:“曲子好听,名字也好听。”

  方多病这才满意地笑了。北风凛凛,他缩在斗篷里望向夜空,可星月在他眼中散成无数光晕,极浅淡,却刺眼。方多病闭了闭酸涩的眼睛,笛飞声要来握一握他的手,却摸到了他手中那根断笛。他略一触碰,又飞快地将手收回。

  玉是温热的,他的手却冰凉。

  方多病以为他对笛子感兴趣,便将它放在掌中,捧过去给他看。他手中多生了些浅红色的掌纹,从手掌末端延伸到手腕,散成一丝丝朱色的脉络。这样的纹路还很浅,方多病没有发现,笛飞声却看得分明。

  他腕上有一块淤青,早上还没有,大约是刚才找东西时不慎磕到的。

  “怎么这样不小心?”笛飞声低声问他,准备替他揉一揉,可刚一按住那里,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皮下游动,刹那间又消失不见。笛飞声一惊,手上下意识用了力,谁知方多病竟惊喘一声,倒在他怀中发起抖来。

  他眼中、手中、臂上的纹路正在灼烧着,尖锐的疼痛像刀刃,正要割破他的皮肉,涌到外头。

  方多病紧紧握着那半根玉笛,截断处锋利的碎屑刺进他的掌心里,他眼前的笛飞声扭曲成血红的影子,他也分不清到底哪里更痛,只是语无伦次地念道:“笛飞声,我眼睛好疼。”

  笛飞声死死地皱着眉头,面有沉痛之色。他轻轻握着方多病的手腕,可当那些浑厚的内力一输进他的经脉,非但毫无用处,反而加重了他的疼痛。方多病痛苦地呜咽一声,笛飞声瞬间停了下来,一时无措。

  方多病半张开嘴,大口吞咽下扑面而来的北风。

  这份痛楚来得突然,幸而持续得十分短暂,很快就慢慢平息下来。

  方多病面色潮红,额头发烫,不知是刚才出的汗还是又开始发烧。

  笛飞声摸了摸他的额头,哑声道:“我们回去吧。”

  可方多病却摇摇头,他枕在笛飞声的腿上,独自品味着这种疼痛又无力的滋味,小声道:“我小时候总是生病,每次发烧的时候,我娘就让我裹着被子里发汗,闷极了,那时我总希望有阵风替我吹一吹,便是现在这样的感觉。”

  “你的病好了,你不会有事的。”

  “是,病好了,你就愿意教我习武对不对?”

  星月的辉光散落在蚊虫的尸体上,干瘪的落叶在风中簇簇翻滚,夜色像摆脱不了的幽影鬼魅,在月光照不见的地方张牙舞爪。

  “小宝,”笛飞声突然这么唤他,他从来没有使用过这样的称呼,可方多病并不觉得意外,轻轻地应了一声。

  “小宝,”他说,“你看我是谁?”

  方多病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,他直起身来,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笛飞声的脸——他虽然无法看得那样清晰,但也记得这张熟悉的面容。

  “你当然是笛飞声呀,”他笑道。

  笛飞声不知在想什么,只是深深地望着他。他伸手抚上方多病的脸庞,他这只折得断旁人颈骨的手,此时却轻柔得不得了。方多病乖乖地仰起脸,他眼中有骇人的赤色血丝,唯有一双瞳仁依旧乌黑清亮,映出一个小小的、模糊的,笛飞声的影子来。

  笛飞声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和眉梢,最后停在他眼角。

  只有一眼也好,方多病眼中只有自己。

  他甘心沉湎于这片刻的温存,哪怕仅此一瞬也成永恒。

  笛飞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,无声的叹息咽在他喉咙里,转成酸涩的余味,压在舌根之下。

  两人一时无言,正当时,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,方多病听见动静,转过头去,只望见两个模糊的黑影站在莲花楼前,他还没有看清楚,就被笛飞声捂住了眼睛。

  药魔带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,他站在那里,遥遥望向他的主人,恭敬地朝他施礼。

  “是谁来了?”方多病问。

  可笛飞声并不回答,他只是凝望着那两个身影,半晌才道:“你累了,我们回去吧。”

  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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